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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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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章

一炷香後,上東門前。

賀默焦急地望著十字街,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沈悶的嘎吱聲響,旋即轉身,急忙又給那名城門郎偷偷遞過去一貫銀錢,說先別把城門吊上去,再等一等,他的朋友馬上就到。

城門郎掂了掂手裏的大錢,迅速收進懷裏,揮揮手,讓府兵暫且退到一旁,冷著臉告訴賀默,他最多再等一刻鐘,時間一到,不管賀默的朋友到沒到,都會關上城門。

他這話剛說完,張牧川便駕著驢車疾馳而來,氣喘籲籲地對賀默解釋了一番:“中途轉去溫柔坊接了個孩子,所以耽擱了……賀兄,給你添麻煩啦。”

賀默擺擺手,“不妨事,只要趕上了就行,快些出城吧,現在城裏突然冒出三股兵馬,四處搜尋,其中有兩股在一刻鐘前往安喜門去了,另外一隊該是轉向這邊了,情況很不妙!”

張牧川聞言一楞,扭頭看了看緬伯高身上短了一截的衣衫前擺,頓時恍然,不由地攥了攥拳頭。

高陽看穿了他的心思,柔聲勸道:“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,剛才我也想了一路,今日李麗質的表現實在奇怪,她一個勁兒地給你灌酒,不就是想在你腦袋上扣一頂酒後失德的大帽子嗎?調戲公主……便是我幫你求情也無用,長孫家和杜家絕不會善罷甘休!殺局已現,高位者一旦無法以勢壓人,便會改用拳頭,眼下只能暫避鋒芒,這兒不是長安,我也不是公主,只是使團特招的保鵝小吏,你千萬不要犯糊塗,讓安祺姑娘的苦心白費了!”

她語速很快,聲音很低,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了張牧川的耳朵裏。

張牧川面色一沈,不再踟躕,抱手與賀默道別,駕著驢車出了城門,揚塵而去。

他們這邊剛離開,城門便轟隆閉合。

賀默不敢多做逗留,把身上僅剩的兩貫大錢都給了城門郎,拜托對方無論是誰問起,就說他沒來過。

城門郎點頭應下,讓賀默安心離去。

不一會兒,有輛華貴馬車緩緩駛來,停靠在上東門前。

城門郎挎刀上去,命車裏的人下來接受檢查。

車裏的人卻不露面,只遞出來一枚鑲金令牌,冷聲詢問城門郎先前是否曾放人出去。

城門郎見了金令,當即跪下,老實答道,“一刻鐘前,有輛驢車出去了!還有,府衙的書吏賀默說……他沒來過。”

車裏的人冷笑一聲,說這不良人也是犯蠢,逃跑居然還用驢車,縱然任其多跑半個時辰也無妨,讓城門郎把城門打開,隨即派出一隊騎兵前去追擊,只是他在城門處等了許久,也不見騎兵凱旋,心裏有些不安,但想到外面還布置了多道關卡,故而並未再派出兵馬馳援,拿了本《皇唐十道大寶鑒》,翻到描繪洛陽至長安山川地貌的那一頁,細細算計著。

與此同時,洛陽府衙地牢內,馬周也正在翻看《皇唐十道大寶鑒》,他反覆磨算了幾遍,擡眼看向站在牢房外面的房玄齡,皺眉道,“你說這小子會選哪條路?”

“洛陽到長安只有三條路可以走,其一為崤函官道,這條路線在出了洛陽之後,又分為南北兩條路線,南側的過宜陽、雁翎關,北側的過硤石關、三門峽,南北兩線又匯於陜州,出函谷關、潼關,便可到達長安。”

房玄齡撫了撫胡須,慢條斯理地答道,“其二為水路,乘船沿大河而行,只是河水湍急,上游多險灘,有鬼門、神門、人門三大礁石阻擋,異常兇險。其三為山路,翻過五行山,經過潼關,也可抵達長安。那不良人曾在水路上吃過虧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,必定不會選擇水路。走官道太顯眼,他擔心別人會在沿途設下埋伏,也不會選擇最好走的崤函官道。”

馬周偏著腦袋看他,癟著嘴道,“五行山?大山茫茫,這要我怎麽去找?”

房玄齡微微一笑,不再答話,轉身來到另一間牢房,看著閉目打坐的袁天罡和專註算計的李淳風,咳了兩聲,笑瞇瞇地說道,“天罡道人,許久不見啊!”

袁天罡一擺拂塵,念了聲無量天尊,說什麽風居然把房相公也吹到地牢裏來了。

旁邊的李淳風適時地接了句,“失心瘋。”

房玄齡毫不在意二人的挖苦,指了指跟在身後的房遺直,輕聲問道,“天罡道人,我曾去益州買蔔,那日者卻不肯給我看卦象,說我是當世良相,只是沒有子嗣繼承……那時遺直剛滿三歲,就在我身邊,所以我很生氣,覺得這日者胡說八道,誰料這日者見了遺直,說遺直就是絕了房家子嗣後代的人……”

袁天罡有些不耐煩,斜眼道,“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
房玄齡嘆了口氣,把滿臉驚慌的房遺直拉到近前,表情嚴肅道,“我想請你為他相面!”

房遺直大驚,卻不敢躲避,聲音顫抖道,“阿耶,相術虛無縹緲,不可輕信……”

房玄齡瞪了他一眼,固執地對著袁天罡抱手行禮,“請先生為我兒相面!”

袁天罡無奈地嘆息一聲,“剛才我已經為令郎相過了,那日者並未胡說,此子確實會害死其他兄弟……但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,只不過會很折壽啊!”

房玄齡心領神會,當即摸出一錠金子,隨手扔進牢房之中,“我身上就這麽點,且先算作定錢,若你的破解之法真的有用,屆時我房家必會重金酬謝!”

袁天罡沒有伸手去撿那錠黃金,甩了甩拂塵,面色平靜地說道,“我不要你的銀錢,只想為我朋友換一條生路。”

房玄齡雙眼微瞇,問道,“你朋友是誰?”

袁天罡唇角微微上翹,“就是你們剛才說的那個不良人……張牧川。”

房玄齡搖了搖頭,輕嘆道,“他的命不在我手中。”

袁天罡笑著說道,“我知道,剛才我曾為他蔔過一卦,卦象是命懸一線……我向你求的生路並非在這五行山中,而是他去了長安之後。”

房玄齡沈默良久,而後點了點頭,“只要他能活著走到長安,我必會維護他一次。”

袁天罡哈哈大笑:“房相安心,我那朋友張郎是屬甴曱的,油滑得很,不會那麽容易被人搞死的……”

遠在五行山中的張牧川當即打了個噴嚏,揉了揉鼻子道,“哎哎!又有朋友想請我吃酒了!”

高陽白了他一眼,“這裏荒無人煙,鬼請你吃酒啊!”

焦遂也受不了這山路的顛簸,苦著臉道,“川兒,這是去長安的路嗎?我怎麽感覺越走越偏呢……要不咱還是掉頭回去走官道吧,那裏的路又粗又大,比這兒好走多了!”

張牧川輕哼一聲,“那邊的敵人也很多,一人只需劈砍一刀,便可以把你剁成肉醬!”

“安全為上!”緬伯高頭一次遭遇騎兵追擊,此時雖脫離險境,但仍然心有餘悸,縮頭縮腦道,“牧川兄弟,咱到了長安就沒事了吧?”

張牧川知道他這話的意思,點頭答道,“沒錯!只要咱們到了長安,那些屎盆子就扣不到咱的頭上,這捉賊捉贓,咱都沒在洛陽了,不管城裏卷起了如何狂暴的腥風血雨,跟咱都沒關系。依據貞觀律,人證、物證、供詞三者缺一不可,那些人沒有你我的供詞,自然無可奈何,恐怕到時候只能從他們自己人裏面找個替罪羊,背下這口黑鍋!”

阿蠻從高陽身後鉆了出來,吹著鼻涕泡說道,“這些人也是蠢蛋,只顧著在城裏布局,卻忘了在外面設伏……換做是我,必定不會漏掉這一條山路,隨便派一兩百個刀斧手,咱們可就插翅難飛了!”

話音一落,前方路口忽地傳出一串爽朗的笑聲。

青銅面具肩扛陌刀,踏步而出:“小娃娃有見地,我也是這麽想的……張牧川,他們都不夠了解你,居然認為你肯定會走路程最短的官道,只有我知道你這人喜歡不走尋常路,所以早早便在這裏做好了準備。瞧見這把陌刀了吧,這是你曾經在玄甲軍中用過的武器,現在我拿它來截斷你的生路,也算是天道有輪回了!”

張牧川面色一寒,盯著那把陌刀問道,“你到底是誰?怎會知道我曾用過這把陌刀?”

青銅面具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,並沒有回覆,而是拍了拍手,召來上百名蒙面持刀大漢,將驢車團團圍住。

緬伯高眼見此景,登時嚇得縮進了車廂裏,渾身輕顫道,“我命休矣!”

張牧川掃了眼身旁同樣畏畏縮縮的其他幾人,搖頭長嘆一聲,右手按在橫刀刀柄上,弓步立於轅板前端,睥睨四方:“不怕死的盡管上前,試一試某家的寶刀鋒利否!”

他雄姿勃發,頗有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之勇,全然忘了自己身上的舊傷和殘毒。

青銅面具似乎沒有什麽耐心,立刻下令圍攻,絲毫不給張牧川廢話的機會。

張牧川駕著驢車沖殺突圍,於狹窄逼仄的轅板上騰挪翻轉,犀利揮刀。

他的橫刀每一次落下,都有一名蒙面大漢倒下。

每有一名蒙面大漢倒下,他的身上便會多出一道血痕。

他不知道自己揮了多少次橫刀,也數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條血痕。

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,因為一旦停下,驢車內的朋友們都會陪著自己一起殞命。

這一戰持續了很長時間,從白日打到了深夜,從一座山殺到了另一座山,從陰雲密布鬥到了大雨滂沱。

驢車已經破爛,但那白驢似乎來了驢脾氣,仍舊拉著驚慌抱團的緬伯高幾人,穩穩地舉步向前。

但張牧川必須停下了,他的眼睛已經被血水和雨水模糊得看不清前路,他的橫刀已經缺缺窪窪,雙手虎口也裂出了許多紅線。

青銅面具看著十步之外的一人一驢,看著那些像雜草般倒在路邊的蒙面大漢,忍不住感嘆:“張牧川,你確實很強,但你再強也只是一個人啊……你到底在堅持些什麽呢?就算你到了長安,又能怎麽樣呢?”

張牧川緩了口氣,一邊艱難地擡起右腳繼續前進,一邊聲音低沈地答道,“知道我為什麽是蜀中最貴的不良人嗎?因為我接下的差事,就沒有辦不成的……君子一諾,當抵千金!我既然答應了要帶他們去長安,就不會半途而廢!”

青銅面具想了一想,忽然道,“若真是如此,我可以放他們過去,但你必須在此停下。”

張牧川笑了笑,又往前邁了一步。

青銅面具眼神陡然變得冰寒,語氣森冷:“所以,到底是為什麽呢?”

張牧川抿了抿嘴唇,吐出幾個字,“我想要一個真相。”

青銅面具嗤笑一聲,不再多說什麽,猛然舉著陌刀斬了過去。

張牧川轉頭對驢車上的幾人用口型說了句“分開逃”,而後正面與青銅面具拼接一擊,強咽下嘴裏的鮮血,抱著青銅面具沖向崖邊。

高陽見狀眼眶一紅,非但沒有依照張牧川所說分開逃跑,反是飛身撲了過去,竟與張牧川一起滾落山崖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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